名畫失竊的故事
- 期刊與書籍
- 《文星》第84期
- 43至45頁
- 1964.10
- 劉國松
九月三日,徵信新聞報一天刊載了世界上三宗藝術品失竊的消息。一是拉菲爾的「華倫天諾的畫像」與「土鮑婁大天使」,以及安東尼奧‧麥西納的「自畫像」三幅文藝復興時期的傑作,在意大利葛羅塔費爾瑞塔近郊瑪薩莉塔卡羅提女伯爵的別墅中被偷,價值在三百萬美元上下;二是一尊青銅的奈及利亞十七世紀戰士雕像,在紐約一所私人的美術陳列館──卡里白契美術館中被竊,價值在五萬至六萬美元之間;三張是張大千的一幅梅花,由日本寄到宜蘭後失竊,價值據說可到十萬元新臺幣。這是一九六○年以來,一連串名貴藝術品失竊的延續,在這短短的四年當中,所遭盜竊的藝術品的總價,大概已在一千萬到兩千萬美元之間。
誰有這樣大的膽量,敢偷竊這些價值幾萬乃至幾十萬甚至幾百萬元的名畫呢?況且這些藝術珍品被竊之後,是很難於脫手的。難道偷者是瘋子?是愛好藝術的風雅賊,還是有些人所謂的「國際藝術品竊盜團」的有計劃行動呢?
一九一一年八月二十一日,達文西的名畫「蒙娜麗莎」首在巴黎盧佛博物館失竊,偷畫的意人柏魯奇亞,卻聲稱是基於一種愛國心,「蒙娜麗莎」是意大利的國寶,應歸還意大利。兩年以後,柏魯奇亞由於需要用錢欲將該畫出售,終於一九一三年破案。因此,一件名貴藝術品,雖然價值連城,但是它是一件不容絲毫變易的東西,既不像金銀一樣能熔了再鑄,又不像珍珠寶石一般能重新鑲嵌,假如將其改頭換面,即失去其本有的價值。就因為即使偷到價值百萬的名畫之後,很難將其順利出售,所以,真正的竊賊,是不會做這種傻事的。一九五九年十月三十一日在法國的杜隆地方,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一輛裝有價值十四萬美元的名畫的汽車失竊了,但小偷祉偷走了車子,卻將裡面裝的名畫全部留下。不過,這是一九六○以前的事,如果在今天,那情形恐怕就可能完全不同了。
是風雅賊嗎?似乎又不是。因為一個人真正喜歡藝術到發狂般地去偷,定是非常了解藝術的,一位真正了解藝術的人,必有所偏好,換句話說,就是對某類或某位大師的作品特別愛好,不會是毫無選擇地一視同仁。我們查看這一連串失竊藝術作品中,上自文藝復興以前,下至如今仍健在的畢卡索,每個時期都有,如果說不止一位風雅賊幹的,但是又哪來的那麼多的風雅賊呢?
那麼是「國際藝術品竊盜團」幹的了?似乎又不像。因為在這些竊案當中,有一些是已經破案了的,按理講,如果是一個有組織的竊盜集團做的案,那麼有一宗破了,連帶地都會水落石出的。可是至今仍有很多藝術品如石沉大海,毫無蹤跡,就是已破的案子之中,彼此亦無關連。所以國際刑警組織,地方警察機關,畫商及博物館館長也都認為不可能有專門竊盜集團。他們的理由是,通常偷兒們帶走的並非是最珍貴的作品。不過,真正門檻精的偷兒,他寧可偷差一點的作品,這樣危險性可以小一點。所以一位藝術品保險公司主持人曾這樣說過:「你可以賣掉一隻偷來的花瓶,卻賣不掉雷諾瓦的畫。」
那麼,這到底是些甚麼人幹的呢?還是讓我們回顧一下這些名畫失竊的故事吧!
這如一陣風暴似的名畫失竊案件,是一九六○年元月十一日夜晚始於法國南部藍色(里維耶拉)海岸的,當晚有七幅油畫在威爾法朗斯鎮的一位畫商兼收藏家阿爾曼‧德‧勞昂的別墅中被竊,偷兒並未留下絲毫的線索。可是後來,這兩位由熱納亞與尼斯來的竊畫賊向米蘭的一位新聞記者打聽這些畫的值格時,才被逮歸案。
隨著,尼斯附近的蒙頓市立美術館,於三月廿三日晚上,被偷走的七幅名畫,至今沒有找回。一個禮拜之後的三十日夜裡,竊賊又爬進了聖保囉‧杜‧文斯一家豪華的大酒店──金鴿──的餐廳,偷去了當代著名藝術家們的作品二十幅,價值在六十萬美元以上。據說酒店已故老板盧克斯的兒子,同意拿廿萬美金贖回這些畫,並撤銷告訴。結果在一九六二年二月十日,警方收到一個由馬賽火車站取出的包裹,而這包裹中所裝的,就是失竊的二十幅畫中的十九幅。
一九六一年四月十三日,聖保羅‧杜‧文斯再度發生藝術品竊盜案。兩名竊賊從巴黎馬古畫廊老板的別墅中,偷去當代名家作品共二十四幅,其中包括布拉克、米羅、夏迦爾等大師的作品,總價約在一千萬美元。但是半小時候,竊賊在鄉間遇見了巡警,倉惶之中逃跑,丟下了那輛裝載二十四幅名作的汽車,翌晨,兩位偷兒亦在附近落網。
藍色海岸各地相繼發生名畫失竊的事故中,以一九六一年七月十六日凌晨,在著名避暑聖地聖卓比茲,竊賊從那所具有歐洲第一流現代藝術博物館之稱的安諾賽德美術館中,偷去了五十七幅印象派以後的作品而達到了高潮。這批畫據估計總共值四千萬美元。其中包括名作不少,最有名者如:
馬蒂斯的「窗畔少女」(一九○五)、「馬蒂斯小姐與達利加列爾小姐」(一九二○)、「吉卜賽女郎」(一九二○)和「科西嘉風景」(一八九八)。
波那爾的「聖卓比茲港」(一九二○)、「倚爐裸婦」(一九二○)「康城港口」(一九二○)以及「康城風景」(一九二○)。
德朗的「西敏寺風景」(一九○五)、「泰晤士河風景」(一九○五)、「楓丹白露的森林」(一九三○)以及「婦人肖像」(一九三○)。
梵冬庚的「倚欄少女」(一九○七)與「吉卜賽女郎」(一九○七)。
佛拉芒克的「靜物」(一九○六)與「城橋」(一九○六)。
此外還有杜菲與郁特利洛等大家的作品。安諾賽德美術館館長史貢扎克的水彩畫亦被偷去一幅。
這椿轟動國際藝壇的竊案尚未完全平靜下來,接著,八月十三日,正當亞斯的旺都美術館舉辦盛大的塞尚回顧展之際,當夜,塞尚的八幅名作又遭失竊,被偷的八張作品共投保一千二百萬美元。雖然保險公司不惜懸重賞,以期早日破案,但是一直到過了半年多之後的一九六二年四月間,警方才接到一位牧師的電話(牧師似乎經常成為被竊藝術品歸還的中間人),建議辦案人員不妨去查看查看停在馬賽坎米那尤里坦道上,八十號門前的那輛汽車,果然,塞尚的作品完好無缺的放在車廂哩,據說,保險公司付了十萬元贖金。同年十一月十六日,又有消息傳來,聖卓比茲失竊的那批畫──除了館長那張次等的水彩畫外(可能已經被賣掉)──通統在距巴黎五十哩遠的一間孤零零的穀倉裡被找到了,這種情形實在使人有些奇怪。
里維耶拉海岸在這一年多之內,先後發生了這五次名畫失竊的案件,已被世人目為「現代藝術品的賊窩」。無怪乎八十七歲高齡的小說家毛姆在返英時,生怕風雅賊的光顧,將其所收藏在藍色海岸別墅中的四十六幅印象派和後期印象派的名畫,送進銀行保險庫。毛姆的秘書賽爾還感嘆地對記者說:「現在收藏藝術品說不上欣賞了,簡直是受罪!」
這種偷(藝術品)風,起於藍色海岸,但並不侷限於藍色海岸,它隨著海風很快的吹開來了。就在亞斯塞尚油畫被竊之後剛剛一個禮拜,八月二十一日,倫敦的國家美術館又被人偷掉了一幅價值四十萬美元的油畫,那就是在六月間,剛由英國政府出十四萬金磅從美國油商萊茲曼手裡買回來的那幅戈耶著名的「威靈頓公爵像」。接著意大利貝摩加地方的一個別墅裡,竊賊從容地拿走了價值將近二十萬美元的名畫;幾個月後,在帕拉摩城另一座別墅裡面,藏有價值三十五萬美元的名畫二十三幅,一起被偷光。隨著巴黎一位私人收藏家又失竊了價值二百萬美元的名畫及其他藝術品,這些名畫包括莫內的作品兩幅高更的作品一幅,雷諾瓦的作品五愊(其名作「謝都風景」亦在其中)。跟着,美國賓西凡尼亞州的匹玆堡和其他現代畫家的精心作品數幅,從鏡櫃中拿出來,捲成一大捲拿走了。
隨後,幾乎每天,每個地區都發生藝術品被盜竊的案件。以色列已經宣佈有二十二件貴重雕刻失蹤;印度的納倫達博物館中的十四樣靑銅製品不翼飛;沮利克、墨西哥丶帕拉摩、托朗多等地也都有失竊通知送達國際刑警組織。就連鐵冪國家也難免雅賊的光顧:十三幅畫從波蘭諾克洛城的賽爾西亞博物館被偷走了;在東德的萊普齊格和柴玆也丢了幾幅畫──不過竊賊很風趣,他們拿複製品掛在原來的位置上。
在這世界各地一連串的失竊當中,破案的實在很少,多半都如石沉大海,亳無消息,難道真如巴黎一位畫商所說的:「假如他們懂藝術的話,他們就不會急於想把贓物脫手,他們該爲他們子孫偷竊。」嗎?除了這些之外,從已經失而復得的案子中,顯然都有些神秘色彩,所以到處盛傳這其中必有幕後交易,換句話說,偷畫賊就和綁票一様,希望失主付出一筆錢,把那些名畫贖回去,因為藝術品不像人那樣難處置,歸還時自有妙法,它們會重新出現在糓倉、棄車、電話亭或火車站的行李房。所以有人說:「無論甚麼時候,誰要發現了失竊的藝術品,你就可以斷定是花錢贖回來的。」從前面藍色海岸所生的五件失竊案中,有三件都是在這種情形下找回,如此看來這種猜測是比較可能。
例如八十年以前,英國德雲郡某繁盛街道有一畫廊,裡面掛着一愊十八世紀英國畫家庚斯巴勞所繪的一幅德雲郡女公爵像,當時它的時價達一萬金磅之巨,因此引起竊賊的注意,把它偷了。這個竊賊得手後,大槪在畫面上再蓋上一層風景人物,然後偷運到美國,再將後畫上去的畫洗去,並向失主索三千鎊來贖,此後一個時期,失主和竊匪利用信件和報上的啓事欄聯絡。然而,他們的條件還未商討出一個眉目,那個竊賊却因其他案件被捕,坐了二十多年的牢。到了他被釋後,大槪急需用錢,把贖畫款減爲一千磅,這幅失竊二十五年的名畫,却由失主紐約一家酒店,交款贖回。
另一個竊賊將岡特敎堂裡面一幅蒂克兄弟的名畫偷去了之後,立卽寫了一封信給比利時政府,勒索一筆巨大贖款。政府當然不予理睬。接着第二封勒索信中就說,如果不如期付出贖款,便將該畫的一半奉還,一半毁掉。後來果然在政府辦公處的門口,發現了半幅失竊的名畫,其餘半幅則始有下文。
就是倫敦失竊的「威靈頓公爵像」,恐怕竊賊也是出於這種動機,因為這張畫由萊玆曼以十四萬金鎊從李玆公爵處買去的第二天,立刻轟動了整個英國,國會提出抗議,並採取阻止該畫輸出英國的一切緊急措施,財政總長勞埃特請國通過,由國庫特別撥款四萬磅,叧由吳爾夫遜基金會捐獻十萬磅將該畫收回,而交給國家美術館來保存。報紙都以頭條新聞刋登此事,引起了竊賊的興趣。並且還
選了「蒙娜麗莎」失竊五十週年紀念的日子動手,憑添了這件名畫失竊案的戯劇性。
據說,「威靈頓公爵像」被竊一個禮拜後,八月三十日,路透社總社收到一封匿名信,要求政府拿出十四萬磅來捐助慈善機關。九月一日,路透社又收到第二封用演講口吻寫的信中:「因見蘇聯重試核子實驗,加緊了世界緊張情勢,所以要將贖畫的這一筆款項,爲了全人類利益起見,迅速捐與廢除核子武器運動。」已由捐贈慈善機關改為送交反對核子武器運動做經費了。可是到了九月三日,贖款已由十四萬降到五萬,並且指定九月八日凌晨零時四十分以前送到廢除核子武器運動總部去,政府當然不願甘受勒索。到了九月二十七日,國家美術館懸賞五千磅來尋回原畫,蘇格蘭場並通令全國警察,貼出賞格海報。
以上的這些都是竊賊在暗中將名畫偷走,但是委內瑞拉却發生過一次共產黨徒公然持槍搶刼五幅名畫的事,價値共五十萬美元。這也可是名畫失竊故事中的一段小揷曲。
那是去年元月中句的事,正嘗加拉加斯的現代藝術博物館展出「法國近百年繪畫展」之際,三男一女帶進了一挺手提機關槍,架在會場後,那位女的高喊道:「我們要拿走幾幅畫,我們不是普通的竊贼,但是這樣全世界都將知道,共產黨是在跟委內瑞拉政府作戰……把委內瑞拉的土地自「洋客」帝國主義者的手中解放出來!(等到們勝利了)我們將把這些畫原封歸還法國。」他們關起了五名警衞後,刼走了五幅最好的名畫;塞尙的「浴者」,布拉克的「仍然與波兒同在」、梵谷的「銅瓶中的百合」、畢卡索與高更的靜物各一幅。三天後,警察捉到一名勞工界的共黨頭子,現代藝術博物館的現場,證明有他的指紋。兩名共黨學生在一場飛車槍戰中投降,在他們所乘的車後面的行李廂中,警察找了那批被刼走的畫,它們被很仔細地裝在一個盒子裡,外面還註明「昜碎品──小心輕放」。
不論這些竊匪動機如何,但是為何現代偷竊名貴繪畫如此流行?某些畫商一致認為法律對偷盜藝術品的歹徒過於寬大,致使他們無肵畏懼。他們是很難遭到逮捕的。縱使抓着他們也不會判徒刑,即或判刑,也是不痛不癢的。當藍色海岸竊案中的人犯受審時,檢察官便警吿說:「處罰太輕等於是替藝術品盜賊扭亮了綠燈,爲有組織的刼掠博物館開路。」他要求至少判徒刑八年。被告律師辯護道:
「一九一一年,偷『蒙娜麗莎』的意大利人只坐了十八個月監牢,檢方怎麼可以要求一名偷竊畢卡索作品的人八年徒刑?畢卡索不過是時下流行的東西。」這番出其不意的辯詞,顯然打動了法官,結果祇判了三年。
紐約時報週刊則認為,疏忽是遭樑上君子光顧的主要原因。許多人在門上裝了三把安全鐼,但門邊窗戶則敞着,同時一位國際刑謷組織的督察說:「偷畫比扒人口袋還容易,他祇要凖備一張刀片和一件寬鬆的大衣就行了。」目前,我國 為了配合東京世運招攬觀光旅客,舉辦盛大的文物展覽,國內的小偷恐怕還沒有這種雅興,但却不敢說不會被國際藝術品竊盜人士的光顧,據說,國際上第一流的扒手都已聚集到了東京,是否名畫失竊的故事會在臺北上演,那就要看國際藝術品竊賊的興趣與我們的的防範了。
無論是博物館丶家庭或敎堂,名貴的藝術品有隨時被偷的可能,正如巴黎拍賣商莫理斯‧雷姆所說:「藝術品自願被偷。在這個領域中,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