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有本叫做「LEONARDO」的國際性的藝術雜誌,是一九六八年一月創刊的。三個月後,我收到一本創刊號,並且要我寫篇自述性的文章,來談談我自己創造的過程與困難,可是由於我不諳法文,又難找 一位法文好的朋友為我翻譯。雖然後來知道英文也可以,但由於國外安排的個人畫展接連不斷,必需不停地努力作畫,於是一拖到拖今天還未動筆,現在,却經不住「藝壇」發行人姚夢谷先生的催促,只得暫停下畫筆來,說說我從事繪畫的經過與感想了。

 

繪畫是一個非常艱苦的歷程,那是需要不斷努力。堅強的毅力,超群的思想,遠大的眼光,偉大的抱負以及過人的才智。任何一個成功的藝術家,沒有不具備這些條件的。因此,自從我十四歲開始正式畫畫以來,越畫越覺得困難,越畫越覺得這條路的艱苦。


 

過去,我總覺得明清以來抄襲摸仿之風太盛,沒有出過多少有創造性的畫家,又怪當今做父母的不鼓勵自己的子女從事藝術工作。以致藝術水準低落。可是現在呢?我的想法卻多少有些改變。當我在歐遊歸國之後,我發誓不再勸靑年入從事藝術工作。因為我明白了。一個眞正熱愛藝術,才智過人的青年,你不鼓勵他,甚至還阻止他從事藝術工作,他仍然會堅持走上這條路的。他對自己具有無比的信心,也必忠於他所從事的工作。否則,就是受人鼓勵勉強走上去,也只好東抄抄克蘭因,西抄抄蓋俄(Winfred Gaul),對社會又有何益呢?

 

我自小就不是一個富有的孩子,當我六歲的時候,父母就爲了抵抗日本人的侵略戰死在沙場,母親帶著我兄妺二人過著流浪的生活。我上山砍過柴,母親做過工,吃過鹽水泡發了霉結成塊的米飯,凍著睡不着母子三人抱着默默流淚。也許就是這種生活把我鍛鍊成一個不怕困苦的堅強個性;也許就因爲這樣,讓我覺得世上沒有甚麼可怕而大不了的事情。任何外來的打擊,對我來說,都是不足輕重的。我堅信一個原則:一分耕耘必有一分收穫。只有眞正的學術才是永遠不能被打倒或抹煞的。

 

我由小學開始就熱愛兩門功課。一是圖畫,一是國文,我喜歡畫畫,同時也愛看書,記得在四年級時畫的畫就被老師拿到五六年級的班上去給他們看。五年級時我的一篇「流亡五年」在湖南祁陽梧溪日報上刊出之後,贏得了不少人的眼淚與同情的信函。這兩條平行的志趣一直維持到我進入師大藝術系才有所消長。在這之前上,我是以真名與魯亭、爾眉、意清的筆名發表我的文章,我發表過的第一首新詩,是高中一年級時寫的「哥兒們」,在自由中國雜誌上刊出。中學生雜誌上也常有我的散文。到高二下學期期考前不久,我才決定專攻繪畫的,於是高三沒讀就以同等學歷考進了師大藝術系,正式開始了藝術的旅程。在二年級以前還念念不忘地寫新詩,與當時旁系同學陳慧與童山合編了一份「細流」詩刊,那時台大的詩人余光中的「藍色的羽毛」還未出版。現在說來已是很遠很遠的了,恐怕很少有人知道我曾經也想做個所謂的「新詩人」吧。後來,我專心一意地畫畫之後,雖然也常常讀讀別人的詩,但由於自己不再寫作,所以有友人談論新詩時,我從來也不插嘴以表示自己很懂,就是有入問起我時,我也從不對任何新詩人妄加批評。我之所以這樣作,一來我了解創作者的辛苦,不能用一句話就把人家的辛苦給否定了;二來我不斷地提醒自己,不太了解的事情不要信口雌黃,以作到作者的尊重與對藝術的「誠」。可是相反地,我却看到一些所謂的「現代詩人」,對自己並不甚了解的繪畫,却侈談高下優劣,胡捧亂罵,以造成文藝界的惡勢力,實在使人啼笑皆非。

 

勝利的第二年,我十四歲,讀初中二年級,那時每天上學時都經過兩家裱畫店。放學時,我總是在這兩家裱畫店花去很多時間,看那牆上經常更換的畫。日子久了,其中一家的老板就開始找我說話,問這問那的,後來知道我家境貧窮,喜畫而無力學,於是他就給了我大批的零碎紙張及舊筆,我畫了就拿給他看,他給予我不少指點,也不斷地供我紙張筆墨。我記得二年級那個暑假,我就像發了狂似的每天畫,有時那老板認爲我畫的較好者,他就留下了,也有時拿給他的畫家主顧們看。就因爲此,後來我到了南京國民革命軍遺族學校謮三下時,就開始 被師長們稱作小畫家了,我的許多畫都被學校拿去裱好,掛在校長 蔣公與主席校董蔣夫人的休息室裡,其他如貴賓室,會客室中也都掛的有。

 

到了藝術系二年級後的暑假,我開始對西洋繪畫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同時覺得中國繪畫巳缺乏活力,要想使其恢復活力,必須注入新的養份或新的血液,於是我開始讀些美術史與藝術理論的書籍,同時開始全心全意地從事西洋繪畫的硏究。由於我每年只靠極少的撫卹金來買顏料用具,我又不願把時間浪費在家敎或替人作廣吿上,所以畫不起油畫,(油畫箱都是朱德群老師送我的),只有畫水彩。也就因為此,在畢業之前的畫展中,獲得了水彩畫的第一獎,同時又得到國畫的第三,最後並以笫一名由師範大學藝術系畢業。那時,我除了沒有時間也沒有那種習慣往敎授家跑和不懂奉承人之外,我可稱得上是一個好學生了。只有少數幾位老師在背後說我有些驕傲而巳。

 

當我生平第一次一下子領到兩個月薪水時,我幾乎全部買了油畫顏料,從此又放下了水彩猛畫油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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